中新社北京12月13日電 題:電信網絡詐騙緣何防不勝防?如何才能“天下無詐”?

——專訪中國公安部刑偵局反詐專家胡志偉

中新社記者 郭超凱

針對近年來電信網絡詐騙頻發,中國公安部持續開展“斷卡”“云劍”等專項行動,全力打擊治理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有效遏制電詐蔓延。但當前電信網絡詐騙總體形勢仍然嚴峻,電信網絡詐騙為何高發、防不勝防?怎樣徹底切斷電信網絡詐騙鏈條化犯罪?如何才能實現“天下無詐”?

中新社“中國焦點面對面”邀請到中國公安部刑偵局反詐專家胡志偉,對此進行權威解讀。

訪談實錄摘編如下:

中新社記者:目前電信網絡詐騙已成為發展最快的刑事犯罪。公安部會同多部門,最大力度挽回損失。能否介紹一下相關工作進展?在此過程中公安機關積累了哪些有益經驗和做法?

胡志偉:近年來電信網絡詐騙高發多發,詐騙手法也是千變萬化,給廣大民眾造成了巨大損失。今年4月,習近平總書記對打擊治理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工作作出了重要指示,也是向全社會發出了總動員令。公安部會同工信部、中國人民銀行等部門全力推進打擊治理工作,取得了明顯成效。今年6至10月,全國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立案數連續5個月實現同比下降,案件快速上升的勢頭得到了有效遏制。

我們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開展工作:

第一、以專項行動為支撐,堅決打好偵查打擊仗。公安部門始終保持嚴打高壓態勢,深入開展“長城”“云劍”“斷卡”“斷流”等專項行動,統一指揮各地一體作戰、整體作戰,先后組織了58次全國集群戰役,有力打擊震懾了犯罪。1至10月共抓獲犯罪嫌疑人45萬名,打掉“兩卡”犯罪團伙4.1萬個,懲戒失信人員27.7萬名,治理行業網點機構5.1萬家,抓獲非法出境犯罪嫌疑人3.8萬名。

第二、以壓降發案為目標,堅決打好預警反制仗。我們堅持打防結合,防范為先,強化精準預警勸阻,指導各地統籌全警資源力量,建立分級聯動勸阻機制,全力減少發案。公安部平臺每天發布預警指令數達9.8萬條,今年以來成功避免2056萬人被騙;同時加大技術反制力度,今年以來成功攔截詐騙電話13.8億次,短信15.7億條,累計封堵涉詐域名網址172.9萬個,共緊急止付涉案資金3010億元(人民幣,下同)。

第三、以源頭治理為根本,堅決打好人員管控仗。督促重點地區“看好自家門、管好自家人”。重點地區黨委政府深入開展“大摸排、大勸返、大審查、大宣傳”,從緬北教育勸返了14.7萬人。

第四,以行業治理為抓手,堅決打好黑灰產整治仗。我們依托國務院部際聯席會議機制,推動金融通信互聯網主管部門落實行業監管責任,全面堵塞漏洞,全力清剿黑灰產;推動工信部升級“斷卡行動2.0”,清理高危電話卡6441萬張,虛商電話卡1641萬張,另外推出了“一證通查”服務,解決冒用他人身份辦卡的問題;推動中國人民銀行組織開展集中整治行動,清理風險賬戶14.8億個,暫停620家涉詐問題突出的銀行網點,推動中央網信辦牽頭整治互聯網行業突出問題,加強網絡巡查和技術反制。

中新社記者:據不完全統計,近年來公安機關打擊的詐騙類型已有殺豬盤、兼職刷單詐騙等50種以上。當前電信網絡詐騙手法出現了哪些新變化?哪些人群是受騙的“重災區”?

胡志偉:這兩年隨著網絡技術的快速發展,電信網絡詐騙的作案手法也是千變萬化、層出不窮,出現了從電話、短信向網絡發展的新動向。網絡詐騙案件占比快速上升,已經達到了85%以上。它的主要特點是覆蓋面廣、變化快、社會危害大,打擊起來又特別難;主要受騙群體,有“80后”、“90后”、在校大學生、海外留學生包括企事業單位財務人員、老年人,這些都是易受騙群體。

據統計,詐騙的主要類型有刷單返利類詐騙、貸款類詐騙、殺豬盤詐騙、冒充客服詐騙、冒充公檢法詐騙。其中,刷單返利類詐騙的發案占總發案將近1/3,而殺豬盤詐騙的損失最大,占總損失的1/3還多。

刷單返利詐騙,主要針對有時間但想賺點錢的群體。比方說,在校大學生想通過兼職賺一些學費,騙子正是利用了這種心理,打著“動動手指就能日賺百元”的旗號來吸引大學生、寶媽。

針對海外留學生,那些騙子往往打著中國駐外使領館的名義,利用偽造號碼的軟件進行電話詐騙,或者冒充學校工作人員,以學校發布“新政策”、設立“獎學金”等理由來誘導學生進行轉賬;還有所謂的“購物退稅”“換匯”等各種騙局。

中新社記者:有聲音認為,電信網絡詐騙是可防性犯罪,事后打擊比不上事前預警,在開展反詐宣傳方面,公安機關做了哪些努力?未來還會采取哪些措施進一步提高老百姓防詐“免疫力”?

胡志偉:電信網絡詐騙是一種可防性犯罪,快破案不如不發案,全國公安機關努力在全社會持續營造濃厚的反詐氛圍,全面提升民眾識騙防騙的能力。

國家反詐中心推出諸多舉措,一是開通國家反詐中心官方政務號,構建反詐宣傳新媒體矩陣。二是宣傳推廣大家安裝國家反詐中心APP,每天預警超過50萬次,為人們筑起了一道反詐防詐的“防火墻”。三是聯合央視、新華社、中新社等各大媒體開展多種形式的反詐宣傳。四是聯合工信部、中國人民銀行,包括互聯網企業開展了一系列線上線下反詐宣傳活動。新媒體宣傳尤其是短視頻、網絡直播,通過寓教于樂的方式揭露騙子詐騙手法,通過創新的表達、優勢的媒體渠道、高效的傳播氛圍,被越來越多的人所認可。

正所謂“民有所呼、警有所應”,國家反詐中心以新媒體賬號為突破口,依托平臺賬號,針對社會熱點及時回應網民關切,我們開展精準反詐宣傳取得了良好效果。截至目前,國家反詐中心官方政務號一共發布了短視頻2500余條,總播放量達22億次,粉絲量也超過了2200萬,點贊量更是過億。

中新社記者:今年1月至10月全國共破獲電信網絡詐騙案件31萬余起、抓獲犯罪嫌疑人45萬余名。電信網絡詐騙為何屢禁不止?打擊電詐到底難在哪兒?

胡志偉:電信網絡詐騙之所以屢禁不止,關鍵在于電信網絡詐騙不僅僅是依靠公安機關打擊就能解決的社會治安問題,它是一個極其復雜的社會治理問題,需要社會各界通力合作、齊抓共管、綜合治理。

現在金融通信領域監管漏洞依然突出,互聯網領域治理任重道遠,各種網絡賬號、網絡技術被犯罪分子利用。網上還充斥著大量買賣公民信息、開發技術平臺、網絡引流推廣、轉移資金洗錢的黑灰產業。

“兩卡”泛濫是電信網絡詐騙案件持續高發的重要根源,危害十分嚴重。2020年10月10日,國務院部際聯席會議決定在全國范圍內開展“斷卡”行動。

“斷卡”行動是偵察打擊的關鍵所在,它打中了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七寸”,而“實名制”又是其中的關鍵一招。手機卡、銀行卡是騙子必備的工具,沒有受到嚴格監管,被騙子拿過來直接使用,或者用來注冊銀行賬號、網絡賬號。各地公安機關在辦案中動輒繳獲“兩卡”的數量百萬張以上,往往以噸計,這些手機卡、銀行卡全都是“假實名”,也就是“實名不實人”。如果能夠嚴格落實“實名制”要求,全部實名實人實操,犯罪分子就無法作案了。

中新社記者:近年來不法分子為了躲避國內公安的抓捕,將犯罪的窩點挪到了東南亞等海外地區。當前新冠疫情持續蔓延,公安機關是如何有效打擊境外電詐的?

胡志偉:目前電信網絡詐騙團伙為了逃避國內的打擊,把窩點設在境外,主要作案對象是中國國內的民眾,因此需要大量熟悉國內情況、又會講普通話的員工。為招募更多人,這些詐騙團伙將招攬人員出境參與電信詐騙演變成了一個產業,實行專業化、流程化、集團化作業。團伙內有組織者、獵頭、馬仔、領路人、接送司機等不同角色,把他們招募的員工騙到詐騙窩點之后,強迫這些人從事詐騙工作。被騙去的人面臨的實際情況與他們幻想的高薪工作、一夜暴富完全不同。他們將完全失去人身自由,每天只能按照詐騙團伙的要求來從事詐騙,稍有不從或者沒有完成任務就會受到殘酷的體罰。從這種意義上來講,這些人既是詐騙的從業者,又是(被)暴力控制的受害者。

因此我們要堅決切斷境外電詐窩點從境內招募人員的犯罪鏈條。一是要壓緊壓實地方黨委政府的主體責任,加強源頭治理,清理黑灰產業,鏟除犯罪土壤,繼續堅持“控在本地”和“教育勸返”雙管齊下,堅決防止涉詐重點人員赴境外作案。二是要嚴厲打擊偷渡犯罪。公安機關組織開展“斷流”行動,斬斷非法偷渡境外從事電詐活動的人員流,嚴厲打擊組織偷渡的“蛇頭”,循線深挖幕后“金主”,精準打擊、摧毀組織招募人員赴境外實施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活動的生態鏈,從而有效擠壓境外電詐犯罪生存的空間。

中新社記者:事實上,詐騙離普通老百姓并不遙遠,前不久我們一個曾經經手過很多篇電詐文章的同事也被詐騙分子騙走了5萬塊,在旁人看來這些騙局和騙術并不高明,但還是有越來越多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頻頻中招。電信網絡詐騙為什么防不勝防?普通人怎么樣才能避免受騙,守好自己的“錢袋子”?

胡志偉:事后打擊不如事前防范,快破案不如不發案。對于普通人來說,大家始終要牢記詐騙手法盡管千變萬化,但萬變不離其宗,都是要通過信息網絡來與你取得聯系,采取各種方式騙取你的信任,最終就是讓你交錢轉賬。一定要牢記“三不一多”原則,也就是未知鏈接不點擊,陌生來電不輕信,個人信息不透露,轉賬匯款多核實。

公安機關采取各種手段措施保護大家免于受騙。我們開通了96110全國反詐專線電話,聯合工信部開發了12381短信預警功能和智能手機的閃信功能。如果大家收到了96110的電話,一定要接;收到了12381的短信一定要看。當您接到這種電話或短信的時候,您或者您的家人很有可能正在遭受電信網絡詐騙。另外請大家積極下載安裝使用公安部推出的國家反詐中心APP,來學習反詐防騙知識,提高識騙防騙的能力,時刻繃緊反詐防騙這根弦。

中新社記者:今年10月19日,反電信網絡詐騙法草案首次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這部法律的出臺對公安機關打擊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有哪些幫助?

胡志偉:反詐專門立法非常及時,很有必要。近年來,犯罪分子利用電信網絡技術手段,利用行業監管漏洞,利用非法獲取的個人信息和網絡黑灰產交易等實施詐騙,組織化鏈條化運作,跨境跨地區實施犯罪,已經成為社會公害,嚴重影響人們的獲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急需進一步完善制度,堅決打擊治理。

從實踐情況看,通信、金融、互聯網等行業治理還存在諸多漏洞和薄弱環節,亟待進一步完善。大量電話卡、銀行卡、網絡賬號被用于詐騙活動,急需進一步規范管理。大量非法的服務設備產業在支撐著詐騙犯罪,也亟待進一步重點治理。這部法律的出臺將從源頭上擠壓犯罪空間,鏟除犯罪土壤,為更有力、更有效打擊犯罪提供堅實的法律保障。(完)